采 访 者: 中共广东省委党史研究室
整 理 者: 王 涛、周 珺
采访时间: 2006 年6月12—14日
采访地点: 从化市吕田镇广州蓄能发电厂
四、先行一步需要先架桥铺路
采访者:珠江流域水网纵横,以前没桥靠渡船,从深圳、珠海到广州要坐大半天汽车,从粤东、粤西到广州要两三天,为了实现人民以桥代渡的夙愿,您带领一帮人苦干了十来年。
匡吉:我们花了近10年的时间,在珠江三角洲一带和其它地区建造了167座桥梁,桥梁的延长米加起来有70多公里。10年时间,实现了广东人民“以桥代渡”的心愿。
造桥修路的资金从哪里来?国家和省财政的钱是很少的,无力造桥修路。一开始,我们以提高养路费的办法来筹措资金,每吨公里提高了2分钱,这样筹到了一部分启动的资金。
建造虎门大桥有一个很曲折的过程。虎门大桥原来是作为广深珠高速公路的一部分,虎门大桥一开始就在规划设计中。这个项目当时报给国家计委后,国家计委征求总参谋部、石油部、交通部的意见,这几家都持否定态度。总参谋部认为在珠江主航道上建造这样大型的桥,一旦发生战争,桥被炸毁,将会影响珠江主航道上兵船或者民船的调动。交通部认为在珠江主航道上,以后要通行五万吨的船只,建了这样的大桥,担心桥的高度不够,五万吨的船无法通过。石油部是因为他们在增城有一个南海石油的维修基地,担心建虎门大桥后,来往的船只无法通行。在这种情况下,国家计委回复广东说各部门反对,建议搞海底隧道。后来,我们就委托英国的一家公司来做海底隧道的可行性研究,花了一两年的时间,结论是不可行,因为在珠江口修海底隧道需要很多条件。
我们又进行了建桥的研究,看看能否找出可以满足总参、石油部、交通部要求的好办法。胡应湘这个人知识很广博,外语好,订阅了世界许多国家的报刊杂志,查找哪座桥和我们要建的桥接近。我们提出桥的净高,也就是涨潮的时候水面和桥面相距要不少于60米,跨度不少于800米,能抵抗12级以上强台风。这几个建桥条件,总参、石油部、交通部都同意了。胡应湘查到温哥华海湾大桥和加拿大东部的蒙德利尔大桥,设计上都达到了这些要求,设计者是加拿大功勋获得者伯克泰勒先生。这位先生住在温哥华一个悬崖上面,后来我们去拜访了他,并委托他的设计室进行可行性研究。伯克泰勒先生经过计算机模拟实验,认为可以造桥。我向选平报告了这个情况,他很快拍板决定造桥。
汕头海湾大桥的建造也是我支持的。这个桥的工程也很大,主要由省交通厅出资。这座大桥是国家规划的东南沿海交通线上的一个重要项目,国家交通部也出了一部分资金。现在为什么由李嘉诚的公司来管理和收费呢?这跟修建广汕高速有关。当初,在讨论广州汕头之间的公路建设问题时,有人主张翻修老路,有人主张建高速。我的意见还是要修高速,因为海湾大桥也开工了,好多项目都开始了,如果能够集中力量,发动沿途各市县也出资出力,很快就能建成。但当时主张翻修老路的声音大过我的声音,于是就成立了一个改造广汕旧公路的指挥部,由张高丽主管,我就不负责了。后来,形势又变了,要修高速公路,并请李嘉诚来修海丰到汕头这一段。李嘉诚提出如果要他修海丰到汕头这一段高速公路,那么海湾大桥的收费就要归他。所以,后来就把海湾大桥和那段高速路捆在一起由李嘉诚来收费。
采访者:当年广东的高速公路启动时,上上下下还有不少阻力,而您却坚持修高速公路,并付诸行动。请您谈谈当时的情形。
匡吉:开始的时候,国家计委和交通部都是反对建设高速公路的。当时修的高速公路,只能称之为汽车专用路。交通部的潘琦同志,与我意见相同,主张修高速公路。后来在广佛高速公路通车的时候,我邀请他来参加典礼。他在典礼上发言的时候,激动得声音都嘶哑了,他说日盼夜盼的高速公路终于在广佛成为现实。这件事情对我感触很深,在当时的环境下,要在中国推广高速公路,阻力还是很大的。
我到省政府管交通这一块以后,胡应湘跟我的接触很多,他希望能推动广东的高速公路建设。我们与香港合和公司谈判合作建广深珠高速的时候,涉及到融资、线路走向、收费标准、建设模式等具体问题,进行了多次会谈。
修建高速公路,与一般的电厂、酒店的建设不一样,涉及很多方面的矛盾。高速公路在地面延伸,六车道的高速路要征很多土地,又是在富裕的珠三角,人口密集,有很多乡村、民房、工厂,要同方方面面的人打交道,要费九牛二虎之力才能动得了。双方商讨后,决定采用合作建设的方式,胡应湘负责筹资,我们负责征地拆迁;董事长由广东派出,总经理由合和公司派出;通车后除去当年的还本付利息,还有利润分成时,52.5%给合和,47.5%给广东,贷款还清进入纯收入之后,倒过来广东占大头合和占小头;合作期限30年,期满后这条路的所有权交回广东。这种模式对广东非常有利,一百多亿投资不用拿出一分钱,以后分红还可以占大头。但是却得不到当时的主管部门的赞同。于是刘田夫省长决定成立广东公路建设公司,由它来代表广东签订合同。
按照合同,中方和香港合和集团,采用合作的模式修建广深高速,中方负责征地、拆迁以及解决在过程中遇到的需要政府出面解决的问题,合和负责设计、招标、建设、管理。省政府成立了广深高速公路建设指挥部,我当总指挥,退下来的交通厅长李牧、建设厅的黄柏如做副指挥,国土厅副厅长刘渊也请来当副指挥,负责征地。工程进入珠海后,随着进程的发展,我觉得需要一个有权威的人来解决继续征地的问题,于是我又找了退下来的监察厅厅长余波加入我们的班子。这样下来,广深高速的3万亩征地还是比较顺利的。
当时宝安征地费是6000元一亩,东莞是10000元,增城、黄埔是20000元,这样算下来3万亩地,大概要3.7亿元人民币。当时的政策规定征地费不能用外币支付,要用人民币,那个时候外币兑换还不是那么方便。胡应湘找了中央主要负责人,他同意由人民银行贷3.7亿元作为广深高速征地拆迁补偿费用,但我们到人民银行却拿不到钱,说要有中央领导亲笔信才给。广深高速开工很早,之所以拖到90年代才大规模动工,就是因为补偿金的问题。
1989年中央主要负责人来广东过春节,视察了深圳、珠海、东莞、佛山、广州,他到珠海的第二天,我突然接到电话,叫我年初一到深圳去见他,我感到很奇怪,赶紧报告林若书记,林若决定和我一起去。我俩初一到了他的住处,他打算年初三会见胡应湘,他不清楚在和胡应湘见面时对方会提出什么问题,希望我能帮忙分析一下胡应湘会提出哪些问题。我说很可能胡应湘会提贷款为什么拿不到的问题。他马上给田纪云打电话商谈,田纪云第二天就来了深圳。
年初三胡应湘来了,田纪云在场,我和林若也在。胡应湘一看到国家领导人,反倒变得吞吞吐吐,欲言又止。我在旁边提醒他,这个贷款的问题要解决,否则广深高速没法开通。胡应湘提出贷款问题后,中央主要负责人说:“我很久以前就已经批了,怎么到现在还没有拿到贷款?”于是他当即叫田纪云负责这个事情,要十天之内落实。后来田纪云回到北京,这笔贷款很快就落实了。因为事情拖得太久,重新同农民征地谈判,3.7亿元变成了8.3亿元,农民才愿意交土地。
采访者:广深高速公路工程是否还碰上其他麻烦事?又是怎样变通解决的呢?
匡吉:广深高速的建设,可以说是一波三折。这样一条全额利用外资修建的高速公路,碰到的很多问题要解决,都和当时的法规条文有抵触,到处碰壁。
第一折就是修几车道的争论。胡应湘主张修十车道,理由是广州、深圳、香港很快就要联成一体,周围的村镇也会很快城市化,十年以后,没有十车道的高速公路不能满足广、深、港三地的交通运输;高速公路沿线征地很困难,下决心一次征够修十车道的地,只得罪一次人,哪怕不能一次性修十车道只修八车道,也要预留两车道。可是,省交通厅反对,他们认为修两车道就足够了,没必要修那么宽。省计委说最多修六车道,不同意预留四车道。最后,我也退让了,同意先修六车道,以安全的名义在两边预留一些地方。
第二折就是差额垫支担保问题。广深高速开工后,胡应湘委托汇丰银行组织国际贷款银团,同意贷款的有37家银行,但有几个问题要落实才能够签协议,其中一个问题就是差额垫支担保。高速公路的银团贷款是8亿美元,香港合和的股东贷款是4亿,总共是12亿。规定还款时要先还外国银团的8亿贷款,协议书注明15年还贷期。前8年是还款的高峰,后边逐渐下降。高速公路开通后,车流量有一个逐步增加的过程,头几年车不多,收取的过路费不足偿还贷款的本金和利息,这就形成了差额。对于这个差额,外国银团要求必须有一家具有银行资格的单位来进行差额垫支担保。这个差额和垫支都是未知数,担保人必须面对两个未知数来承担风险。找北京的银行来担保是不可能的,唯一可能的是让广东国投来承担。
确定下来后,就由广东国投向外国银团担保,还款的15年内每年支付固定担保费2500万港币,前期如果每年2500万不够偿还差额,国投就用别的钱来垫支;后期如果不用2500万担保费,多余的钱归国投所有。广深高速的风险点是3万辆车流量,达到这个量收支就平衡了。
后来,国家外汇管理局通知广东国投,说广东国投的差额垫支担保无效,因为广东国投的股本金只有2亿美元,担保8亿美元的风险是违规的。为此事国务院先后召开8次会议,我磨破嘴皮都无法解决。后来外汇管理局的领导说,除非省政府给广东国投重新注资2亿美元,才可以担保,否则就撤销担保,由外汇管理局指定单位来担保。
我决定还是我们自己来干。我当即表示省政府给国投再注资2亿美元。从北京回来后,我和省政府秘书长邸长云,把广东的5家银行找来,分配任务,要求第二天就把2亿美元划到广东国投的账户上。在国家外管局验收的10天时间里,产生的利息有5万多美元,由省政府支付。第二天,广东国投确实收到了2亿美元的资金,当天外汇管理局来验收,广东国投担保这件事才算了结。
第三折是买保险。按照外国银团的惯例,在国外进行这样大额的投资,必须要买保险。我就此请教过香港中银的副总经理,他觉得这个保险是必要的。于是,我请示中国人民保险公司,他们说在广东的保险公司买保险就可以,我们就在广东买了。在执行过程中,徒生变化,中国人民保险公司通知广东省人民保险公司,撤销它对8亿美元的保险,原因是它没有资格,必须由国家保险公司来承保。保险费是投资额的0.5%,这是很大一笔钱,他们不想让给广东。我只好请示赵紫阳,他指示白美清来协调。我后来跑了很多次也不行,只能让步,改由中国人民保险公司来负责。
五、“让广东所有的地市都能坐火车到全国各地”
采访者:您接手铁路建设后,提出“让广东所有的地市都能坐火车到全国各地”的目标,当时很多人都以为您在吹牛,这么难办的事居然让您办成了。
匡吉:与全国多数省份相比,广东铁路数量是比较少的。以广州为中心,东西两端都没有铁路连接。广东与全国各地的联系,只有京广和黎湛两条线,广州到湛江、广州到汕头都没有铁路连接,造成很多困难。比如,茂名有500万吨的油料,但是要绕转衡阳才能到广州,多走了600多公里,增加了成本和时间。我到省府后,提出了一个口号,要让广东所有的地市都能坐火车到全国各地。省政府也致力于修建贯通广州至粤东、粤西的铁路线。我在任的这几年,在广东修建了三条铁路,1300多公里。一条是国家投资的,两条是自筹资金的。
衡广复线是国家投资的。长期以来,广东与北方的陆上联系主要靠一条京广线。广东的煤炭、粮食大部分要通过铁路来运输,运输瓶颈主要卡在坪石口,因此广州铁路局要在坪石口设立调度员。广东一直要求中央把衡阳到广州的复线建设列为国家计划,但是动作一直很慢。1983年我到省府以后,万里、胡启立等中央领导来到广州,省委汇报时谈到建设衡广复线的问题,当时万里和胡启立就决定成立衡广复线建设领导小组,专项拨款兴建。铁道部部长丁关根任领导小组组长,我作为小组成员参加,我主要负责广东境内的征地拆迁工作。他们回到北京后动作快,财政上大力支持,一年能花多少就拨款多少,很快就全线动工了。衡广复线580多公里,广东占大头。因为资金有保证,铁道部调了3个施工局,不到两年就完工了。衡广复线的核心工程是大瑶山隧道,它是当时最长的隧道,有14.3公里,地形很复杂,施工中经常遇到渗水流沙,许多技术难题不好处理。在大家团结一致不懈努力下,这条路还是很快就打通了,对缓解广东运输压力起到了很大的作用。
三茂铁路三水至腰鼓段,是我在云浮硫铁矿时修建的,腰鼓至茂名这一段有358公里,需要新修。这段铁路的资金用两个办法筹集,一是向亚行贷款1亿美元;二是要求国家把给广深复线的优惠政策多延长5年,然后用这个收益来偿还三茂铁路的贷款。利用这个政策向工商银行贷款2亿4千多万元,资金紧张的时候省政府还发行了行政债券,当时我和选平省长用两个月的工资购买了债券。
具体说一下广深复线的优惠政策。深圳和珠三角地区的发展,运力日益紧张,国家允许广东向日本银行贷款修一条复线,以解决广州、香港两地的交通困难。广深复线实行优惠政策,客运和货运价格都比其它铁路的价格高一倍,再用增加的这些收入来偿还贷款。广深线的效益很好,5年就还完了贷款。
为了延长广深复线的优惠政策,给三茂铁路筹集资金,我以省政府的名义写了报告要求与铁道部联署往上报。我住在广东驻京办事处,两天时间往铁道部跑了8趟。我们要求延长广深复线的优惠政策5年,收益全部用来偿还贷款,但是铁道部部长丁关根不同意,提出要限定每年的还贷金额。我不同意他的做法,报告改来改去,反反复复。腰茂铁路有1亿美元贷款要用这个收益来偿还,广深线收的是港币,等同于外汇,按照之前的优惠政策再延长5年,收益大于1亿美元。后来我想多占铁道部的便宜是不行的,只能让步,他们也让了,规定每年用收益的4250万港币来偿还贷款。之后就开始建立指挥部,我任总指挥。当时李鹏是管工业的副总理,我还陪他沿线视察过,他也是支持的。三茂铁路通车后,沿线人民的欢迎程度无法用言语形容,广东和广西的铁路连接起来了。
在三茂铁路施工的时候,我就已经在筹划广梅汕铁路的修建。这条铁路要解决惠州、河源、梅州、揭阳、潮州、汕头这几个地方的连接问题,弯弯曲曲加起来有580多公里。不少市县都希望铁路能修到他们那里,五华县的县委书记一班人还到来我家里,苦苦请求,希望铁路能从五华经过,带动那里的经济。这条铁路当时概算是18亿人民币,钱由我来筹措。这条铁路修好后,就能和浙江、福建沿海的铁路连接起来,是国家沿海铁路发展规划中的一部分。
我去找铁道部投资,部长已经换成李森茂,他这个人很好,很支持修建广梅汕铁路。我去找李鹏总理,表示我们广东已经下决心要修这条580多公里的铁路,也是为国家出力建铁路,建成了算铁道部的名义;国家出资1亿我接受,出资几十万我也接受。铁道部先说给1000万元,李鹏就说怎么才给1000万呢?国家计委交通司司长李端生很支持我,他说如果铁道部这次不多给点钱,以后要计委拿钱给它投资,我们就不同意了。后来,铁道部出资3.7亿元,省财政拨款2亿多,省政府发行1亿债券,向亚行贷款2亿美元,那个时候1美元还是兑换2.8元人民币,钱还是不够。
为了在其它方面筹到钱,我想调一个汕头人来当指挥,由他发动潮汕人到泰国去找华侨捐资投资。所以就调姚修惠来当总经理,他是我在云浮硫铁矿时的一个工程部总经理。本来铁路部门是排外的,想派自己的人来,但我希望通过他来发动潮汕人的力量。广铁不太支持他的工作,还打报告给省委要调走他;我也向省委说明其中缘由,要支持他。后来,姚修惠到泰国去发动华侨投资,没有取得很好的效果,因为投资规模比较大,那些华侨不肯轻易答应。后来,我们又想了一个办法,提出广梅汕铁路所有的车站,由外商或者本地商人来投资建设,车站地面的一层能满足铁路的需要,上边盖多少层都可以,由投资者使用。这个方法还不错,筹集了一部分资金。
这样七凑八凑,基本筹到了修路资金,加上沿线政府的支持配合,广梅汕铁路的建设进展很顺利。修到兴宁之后,我退下来就没有管了,交给张高丽负责。广梅汕铁路修通后,联通广东各地级市的铁路网就基本建成了。自筹资金建这么长的铁路,在全国来说是先例,引起了邹家华副总理的重视,在广州召开了全国地方自建铁路现场会议,推广广东模式,在现场会议上我介绍了广东的经验。之后,中央出台了不少政策,鼓励各省市自办铁路。
六、支持南方航空的快速发展
采访者:在民航的建设和发展方面,您坚持做强做大南方航空的主张,采取灵活措施,引进国外先进飞机,开辟海外新航线。请谈谈这方面的情况。
匡吉:1983年广东打算在南方航空公司以外,再建立一个广东的民航,后来我就此进行了评估研究。民航和铁路建设不一样,我到一些国家去看过。人家不是每个省州都弄一个大型的航空公司,像美国也只有4家大型航空公司,德国、日本、泰国也只有1家。后来我经过研究才理解为什么别国这样做,因为航空公司存在的条件是很苛刻的。一是要有地面的技术保证,飞机一停就立即进行检修,消除安全隐患。二是要依靠地面的导航系统,空中管制是国家行为。三是飞机贵,想形成一定气候,要花很多钱。
我觉得广东没有必要再搞一个航空公司了,扶持壮大现有的南方航空公司比较好。当时南方航空公司的老总叫余延恩,我把这个意图告诉他,有什么需要省政府支持的就和我们说。他们的第一个问题是买不起飞机,当时的波音737要4000多万美元一架,747超过1亿美元,都买不起。国家规定国航、东方、北方、南方这四大航空公司,只能买苏联图-154作为主流飞机。余延恩想突破这一点,我表示支持。于是,南航就用租赁的方式引进了30架波音737飞机,租赁的形式是先把飞机拿来运营,再用运营的收益逐步偿还。
投入运营后不久,就遇到了当时民航总局负责人胡毅舟的责问,说南航公然违背国家的政策,要求我们撤换余延恩并进行处罚。我给胡毅舟打电话,表示不同意调走余延恩。省委组织部也和我们达成共识。得到了省委省政府的支持,余延恩就大胆行动了,接着又租赁了757、767等当时比较先进的飞机,这就可以和东方航空、国航并驾齐驱了。
航线是由国家来决定的,一开始的时候,上面没有给南航什么热门航线,只给了飞香港的,后来才逐渐给了飞新加坡、曼谷、雅加达、澳大利亚的航线,但是飞美国、欧洲的航线很长时间都没有给。这也没有难倒南航,他们在90年代甚至2000年以后,客运量在全国还是居前列的,比东航、国航都多。
后来,国家搞航空公司改制,把全国划分为几大航空公司,南航就兼并了新疆航空公司,云南、贵州、广西、湖南都划到了南航的管辖范围。这两年南航亏损主要是因为他们经营不当,一批担保行为失误。但是南航的资产在全国航空公司中还是最多的,清一色的波音飞机,还有一批空中客车。
由于南航运用在广东的特殊政策的优势,发展得比其它航空公司快。民航总局比较关照其它的航空公司,把那些国际长途的线路都分给它们。后来,又是因为什么才把飞美国的航线给南航呢?这又有另一段故事了。原来国航飞迪拜、阿联酋等地的航线上座率都很低,民航总局就想把这个线路给南航。余延恩问我怎么处理,我说可以利用这个同他们谈条件嘛。这样,作为交换南航接下这条航线,同时也拿到了飞美国洛杉矶的航线。后来,过了几年又给了一条飞荷兰阿姆斯特丹的航线。
南航利用广东的特殊政策和灵活措施,购进了美国波音公司的飞机。波音公司很重视拓展在中国的市场,他们认为我在背后做了大的贡献,于是授予我华盛顿州荣誉市民的称号,还邀请我去州政府领取荣誉证书。后来,在购买一批777飞机的时候,波音的总裁还邀请我去接飞机,但由于当时中美关系处在敏感时期,所以报上去外交部也没有批,我到了香港也没能成行。
七、广东制造的第一张移动商用蜂窝网
采访者:1987年广东召开六运会时,吸引大家眼球的除体育赛事外,还有“大哥大”。移动通信从鲜为人知到家喻户晓,与您当年的超前思维和实践有密切关系,那时您是如何设想和行动的?
匡吉:在现代化的社会里,通信占有相当重要的地位。通信的第一代是手摇模式,第二代是转盘模式,第三代是微波通信,进入程控时代,十年以前都还是这样。但那个时候,国外已经预计到下一阶段应该是无线通信、蜂窝通信占主流。我曾对选平说,我们不走历史老路,要直接发展无线移动通信建设,一步到位,缩短差距。
广东的移动通信怎么起步呢?我们在省邮电局下面成立了一个广东移动通信有限公司,拨了一笔钱给他们做启动费用;然后又鼓励各个有外汇留成的市县在当地发展无线通信。先以广州为中心,选几个经济发达的城市覆盖,赚了钱之后再逐步扩大。经过一番筹谋后,我到北京去找邮电部部长文敏生,他过去在广东管过工业,对我有印象。文部长对我很客气,但他思想上还没跟上潮流,他说移动通信是未来的事情,是西方富人享受的,中国没达到这个水平,邮电部每年的钱也不多,难予支持,由广东自己看着办。
回来之后,我和选平商量定了下来。通过省政府和省邮电局自筹了1500万美元,建立起广东移动通信公司,这是中国最早的一个移动通信公司。1987年11月18日,六运会开幕前夕,中国的第一部移动电话宣告开通。尽管当时移动网的覆盖面很小,然而这却预示着一个灿烂的前景。可以说,第一台广州到深圳、珠海、江门的移动通信建设也跟着慢慢铺开了。广东有外汇留成,可以办很多事情,各个市也把这些钱用在恰当的地方。在大家的努力下,广东的移动通信一直处于全国领先地位,移动运营收入2003年广东超过了480亿,纯利润超过70亿,占半壁江山。
有了这样好的发展状况后,2001年邮电部产生了让广东移动通信在香港、纽约上市的想法,但要把广东移动收归中央所有然后重新包装。在征求广东省意见的时候,广东希望能保留我们原来的股份,但是不知为何没能争取到我们应得的权益。这样广东移动公司就变成中国电信的了。当时我也退下来了,对这件事并不知情。
过了几年,在花园酒店召开庆祝中国电信成立5周年的庆祝大会,我也受邀参加。原任省邮电局局长后到香港南方通信公司任总经理的李轶胜,问我知不知道广东移动通信公司已经收归中央,变成中国电信了。我听到这个消息,很生气,当着与会领导和贵宾的面就发火了。省里某位领导看到这种情况,为了缓解局面立即站起来说,是因为他不了解情况所以同意了。其实这个情况也不应该怪他,这么大的一个项目不是他一个人可以决定的。在祝酒的时候,中国电信董事长向我敬酒,我已经激动得失控了,对他说:“如果你承认是强盗,我就喝这杯酒。”弄得很尴尬,但他还是把我的话听进去了,回到北京后又恢复了“广东移动通信”的招牌。虽然这几个字还在,但实质内容已经变了,广东的股份没有了。
八、熊猫汽车项目几经周折最终流产
采访者:熊猫汽车项目如果顺利发展,将会使广东乃至中国汽车工业的发展提前10至20年,然而这个项目最终却流产了,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问题?
匡吉:选平省长曾和我谈过,广东靠轻型工业来发展,从长远来说是不可能的,必须及早着手谋划发展基础产业和重型工业。我后来曾谋划几个大型项目,他都表示支持。
1989年2月,熊猫汽车公司通过他人介绍来省政府找我,他们希望在惠州大亚湾建立熊猫汽车厂。来见我的是熊猫汽车的总经理金博士,他雄心勃勃,计划投资300亿美元,用10到15年的时间在惠州建起一座年产100万辆轿车的汽车城。我向选平汇报后,他很高兴并敦促我快点着手谈判。经过几次谈判后,5月3日,我们与熊猫公司达成协议,他们投资、经营、管理,我们在惠州划出25平方公里的土地建汽车城。
广东要发展汽车工业的事情震动了北京。这个时候,中央有关部门组织20多名汽车专家开了一个研讨会,一致提出广东用美国资本来建立汽车城不行,希望中央干预,阻止广东的行为。中央直接发电报给叶选平,后来国务院领导也发了一份密电给他,都是叫广东停止这件事。选平跟我说了,问我“你看怎么办?”我说:“可不可以这样?我们继续这个项目,你当没有收到这个电报?一旦追查,由我来承担责任。如果因为熊猫汽车这个事情进了监狱,你方便时就来看我。”
按照当时中央的政策,广东如果有重大项目都要报中央主管部门备案,具体就是报给国家计委备案,一个月不作答复可视为同意。5月3日,我们就把由广东省政府批的合同报给国家计委备案。事前我耍了一个小心眼,对选平讲过,他也表示同意。是什么小心眼呢?就是想钻一个月不表态就视为同意的空子。我问从电子部下到惠州挂职副市长的李鸿忠,对国家计委相关的司长熟不熟悉,他说熟悉,我就派他把材料送到国家计委一位熟悉的司长手里,大家心里都明白,都支持把这个项目搞起来。
这样,在5月3日送上报告后,接下来我们就开工。开工时,麦克阿瑟第二来参加奠基仪式,他是麦克阿瑟的侄子,尼克松总统的顾问。采用什么规格来接待呢?我请示选平,他很谨慎,没有让媒体参加,他自己也没有参加。我去参加了奠基仪式,晚上还宴请麦克阿瑟第二,我对他说:“美国对北京天安门事件很敏感,你来参加这个仪式有没有得到总统的同意啊?”他说:“我们美国人处理事情,经济和政治一向都是分开的。”
美国熊猫汽车的动作很快,合同签订三天之后,就把10亿美元汇入香港一家银行帐上,并马上着手建立总装厂,18万平方米,全部是钢结构组合式的,规模很大,同我去底特律参观的那些汽车城是一个格调的。
省政府批准的投资建汽车厂合同是5月3日报给国家计委的,到6月3日就过1个月了。我们没有吭声,等六四之后,选平跟我说:“丑媳妇终归是要见家翁的,我们还是要把这件事情和中央说清楚。你去北京见国务院领导,把熊猫汽车的事情说清楚。你要有心理准备,可能会遇到麻烦。”于是,我就定在16号,等报告送上去过了43天后,去北京汇报。
我到了北京,那里的形势还很紧张。我去之前,同选平讲了可能会有什么麻烦事情,就请他多照顾了。一到北京机场,我就打电话给一位领导同志的秘书,希望这几天抽空安排时间给我,有要事要汇报。我到达广东办事处,就接到电话,说:“这几天都安排了要事,领导没空;要么你就今晚来谈,我们派专车来接你过去。”因为当时还在戒严,我自己是进不了中南海的。当晚8点,中南海的车来了,到了中南海警卫验明身份后,就到了那位领导同志家里。我把熊猫汽车的事情一说完,他的火气就上来了。他说这么大的事情,你们有没有向中央报告啊?都已经开工了,我们都不知道。他问合同是谁批准的,我回答是省政府批的。“有没有报中央?”“报了,是按有关规定向国家计委报告备案的。”“什么时候报的?”“5月3号”。
领导听我说完后,在大会客室里走来走去,他的夫人看到这个局面,赶紧递了一杯茶给我,让我喝茶。这时,我说已经报了一个多月了,按照规定1个月没有表态就视为同意,我们就开工了。他拿起电话打给国家计委值班室,命令马上查5月3号广东送来的一份报告。在有关人员去查档案这段时间里,气氛很尴尬,我只能低着头,不敢抬头正视。我当时在想,如果国家计委说找不到这份文件,很有可能我当晚就会出麻烦。
大概10点钟左右,计委来电话说广东在5月3号确实送来了报告。这时这位领导同志的情绪才缓和下来,问计委为什么没有报告给他?我在旁边听他们的对话,计委的同志说这个事情是由一位司长管的,他也不是很清楚。接着就打电话到那位司长家里询问,司长回答大概意思是说这段时间戒严,他们都不能来中南海找领导。这位领导了解到这些情况后,就没再说什么了。最后,他说关于熊猫汽车的问题,会听取汽车顾问陈祖涛的意见,并派他去看看现场,等他回来汇报后再做决定。当着我的面,这位领导就打电话给陈祖涛说了这个事情。
回到办事处后,我立即订了第二天上午9点的飞机票,要同陈祖涛一起回广州。我和叶选平通了电话,告诉他这个事情已走了一小步,马上和陈祖涛一起回来,陈祖涛要来广东考察熊猫汽车项目。叶选平听后很高兴,陈祖涛原是一汽的总工程师,还是他以前在列宁格勒机械工程学院的同学,关系还不错。选平把接待工作做得很好,还聘请陈祖涛做省政府的汽车顾问。陈祖涛到惠州一看,厂房都盖好了,这么大的厂房,在国内其它地方花两年时间还不一定能盖好。我邀请他一起到美国去看看,考察一下熊猫汽车公司到底有没有实力建造一个年产100万轿车的汽车城。
我和陈祖涛、李近维去了美国,首先拜访了我国驻美大使,他对熊猫汽车给予了很高的评价,说这个公司在全球有70多家企业,还是美国华盛顿时报的所有者,在中国的投资根本不需要向银行贷款,用自己的资金就可以解决,实力很强。大使还介绍说熊猫汽车的老板帕克博士,同当时美国国会30多位议员的关系很好,每年中国的最惠国待遇讨论都由帕克博士出面宴请这些议员,在他们的帮助下通过中国的最惠国待遇议案。驻美大使还表示要报告外交部,请外交部支持这个项目。陈祖涛在场,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。
第二天,我们一行到了俄亥俄州的辛辛那提,参观熊猫汽车收购的美国福特汽车花4亿英镑建造的一个冲压厂,厂房占地达20万平方米,所有设备都粉刷一新,都写上熊猫汽车字样,准备运往中国。承运商也找好了,打包好的设备上面都写明发往地是中国惠州熊猫汽车厂。我们一看,行动真是太快了。这些大型的设备运过去后,等于整个厂就搬过去了。后来,我们又去底特律看了样车,样车是通过改造意大利菲亚特的一款车型而生产出来的新车,陈祖涛带上我试驾了这款新车,回来就和我说真佩服,熊猫汽车动作这么快,车也会很有市场。
回国后,陈祖涛写了报告,对熊猫汽车给予了充分肯定,认为在广东建成年产100万辆轿车的汽车城完全有可能。这个时候,国务院另一位领导同志又组织专家进行讨论,这些专家认为此举不行,会使中国的汽车工业面临巨大的危险,中国人将永远坐洋车。也许是出于对中国汽车工业的保护,这个项目最终没有获得批准。后来,叶选平和我多次去说服中央高层均无效果。于是,这样一个雄心勃勃的将广东变成一个汽车大省的理想就这么破灭了,很痛心啊。汽车工业带动相关产业的能力很大,如果有了这个熊猫汽车的带动,广东的经济会有更加巨大的发展。
九、壳牌项目中开放意识与传统意识的碰撞
采访者:壳牌石化项目是中国引进外资最多的一个大项目,您参与了壳牌项目谈判的大量工作,请您讲一讲壳牌项目引进过程中的一些情况。
匡吉:在广东改革开放过程中,经常遇到开放意识与传统意识的碰撞和斗争,壳牌的引进同样遇到这样的困难。
惠州中海石化当时叫壳牌项目,从签订可行性研究协议到正式谈判,前后有5年时间,这5年的活动我都参与了。1990年我在省政府的时候,壳牌驻京代表孙似钦就带着壳牌的布伦兰来到广东,跟我谈起要在广东找一个地方投资大型石化项目。我把这个情况报告给省长叶选平,他也非常高兴并表示同意,壳牌是一个国际著名品牌,能到广东来投资求之不得。
为什么他们选择广东,因为中国是一个巨大市场,对壳牌有很大吸引力,并且这是一个非常巨大的项目,需要大批的英国专家,广东毗邻香港,这样可以把这些专家的家庭安排在香港。周末下班就可以回家。我当时就提供了三个点供他们选择:一是湛江的东海岛,二是东莞的沙角,三是惠州的大亚湾。
这么一个大项目,光有广东一家是很难办成的。壳牌提出最好能找中国海洋石油总公司参加。壳牌要求的注册资本很高,我们广东一家也拿不出,多邀请几家就能达到壳牌对注册资本的要求。这样我们就邀请了香港招商局、石油部。因为这个项目太大,就建议中国海洋石油总公司牵头。谈到股份分配,中海油的钟一鸣总经理要我来分配,中方50%股份分为中海油20%、广东10%、招商局5%、石油部15%,这样就突出了中国海洋石油的牵头作用。然后双方组成了谈判班子,中方的召集人是中海油常务副总经理尤德华,壳牌是香港壳牌主席布伦兰,我也代表广东加入了谈判班子。
在谈判遇到僵局的时候,我往往站在壳牌一方寻找出路,对此有人不理解。一些属于广东权限能解决的问题,我都尽量协调取得一致,然而许多事情往往在中央审批的时候就卡壳了。
先是签订了关于壳牌目项的可行性研究协议。这个协议是1990年在钓鱼台签订的,出席的有李鹏总理及外经贸部部长李岚清,签这个协议后正式开展可行性研究。壳牌项目的建设规模是年产40万吨乙烯、1000万吨炼油,投资68亿美元,是当时全国利用外资额度最大的项目,李鹏意识到这个项目的重要性,亲自参加了这个可行性研究协议的签订仪式。
可行性研究的费用,协议规定壳牌出75%,中方出25%,在中国发生的数额由中方以人民币形式支付,在国外发生的由壳牌负责。壳牌一开始提出可行性研究经费为5000万美元,各出50%,遭到中央有关方面的一致抵止。5000万美元等于人民币几个亿,这在中国是一笔巨大的投资,在投资合同还没有签之前就要花5000万美元进行研究,中方接受不了。后来,双方就这个问题一直讨价还价。壳牌咨询我的意见,我就说我们国家计划经济的影子还在,改革还不够深化,想要做成这个项目,就得迁就中方的意愿。后来他们就让步了,最后协定壳牌出75%,中方出25%。由于壳牌认为在中国的花费他们控制不了,为了避免乱花钱,就协定由中方负责在中国的花费。其实,后来中国境内的花费不到25%,算下来不到500万美元,壳牌的花费超过了4500万美元,总额超过了5000万美元。
它这个可行性研究,不像我们搞计划经济时弄的可批性研究,我们那种所谓可行性研究,实际上是怎样能得到领导批准的研究,很不科学。我参与壳牌的可行性研究之后,觉得他们做得很好。举一个市场调查的例子说一下,壳牌的可行性研究是按照这个项目年产1000万吨油品的目标,考察生产什么样的油品才能适合中国及周边的日本、韩国、新加坡的市场。选定了100家用油大户来进行调查。对中国的用油大户,发函附上一个说明和一张表,并按照国际标准价格支付报酬给填表人。要了解这些用油大户目前消费油品是什么样的状况、5年后打算怎样调整使用油品、10年后又有什么打算。写得很详细。当时,我对他们提过一个考虑,广东南航今后要大发展,航空煤油的消耗可能会很大,但可行性研究结果却相反,将来广东0号柴油的消耗很大,因为广深高速通车后,那些大卡车、拖车、集装箱车发展会很快。这个调查结果与我们头脑估计的完全相反。
采访者:壳牌项目的谈判过程长达6年,可能创下了世界之最了,为什么会拖这么久,双方存在哪些大的分歧,在大家都以为壳牌项目搞不成了之后,它怎么又起死回生了。
匡吉:可行性协议规定的问题解决后,双方就展开了项目的正式谈判,这个过程将近6年之久,是个马拉松式的谈判,直到李鹏卸任总理前才基本达成一致。为什么一个谈判要进行这么长时间?主要就是因为壳牌要按照市场经济、国际惯例来要求,而我们是按照传统的计划经济观念来谈,就很难达成一致。谈判开始时根本谈不到一起,后来慢慢磋商,坐下来谈,才逐渐取得一致。
第一个问题是关于股份比例的算法。我们当时协议投资比例是50对50,壳牌的看法是他们的50%处于绝对的控股地位。因为壳牌把中国每一个参与单位单独来算,中方的5个公司占50%,壳牌1个公司占50%,所以它绝对控股。但我们却认为中方算一个大集体,所持50%的股份不能分开算。
第二个问题是关于管理层的安排。壳牌提出他们提供了垄断性技术,总经理一职由壳牌的人来担任。开始我们不同意,后来考虑要用它的技术和资金,就让步了。我们提出董事长要由中方的人选担任,但壳牌认为自己是控股的,也应该由他们的人来当。于是,围绕这个问题反复争论,每一次会议结果都向国务院领导汇报,领导坚持不接受壳牌的方案。我想化解这个矛盾,促成这个项目,就建议实行董事长双方轮流制。壳牌接受了我这个建议,但中方其它单位有人向总理报告,说我有野心想当这个董事长,在谈判中总是帮壳牌讲话。后来,商定董事长轮流担任,前几期中方任职时间长一些。
中方又提出既然是股份合作,就应该双方各安排一位总经理,中方的就算是副总经理也代表了中方50%的股份,有什么重大决策应该双方共同协商决定,双方是平起平坐的。对这个提议,壳牌表示不能接受,它在国外建立了40多个企业,没有一个是这样做的。谈判处于破裂边缘。壳牌的谈判高层来找我协商,我建议壳牌立足现状打破惯例,不设置中方副总经理估计不能通过。壳牌接受了我的建议,同意设立中方副总经理,但实际上是按行政部门主管的职权和待遇来安排副总经理的。刚开始唬弄过去了,后来被中海油的尤德华发现了。壳牌一直都没有让步,没有让副总经理有否决权。这也是国际惯例,只有一个总经理,其他人都是助理。我认为广东搞改革开放,要逐步按照国际惯例来操作,才能把像壳牌这样的世界50强企业引来,这对广东引进外资和发展经济都有不可估量的意义。
第三个问题是关于商标的使用。壳牌按照惯例,不管在那个国家投资生产的商品,都采用壳牌的商标。中方提出在中国生产的商品为什么要使用壳牌的商标。壳牌认为他们的商标有120多年历史,在消费者心中根深蒂固,是一笔大财富,而且他们在国外的40多家企业都使用这个商标。我在会议上站在壳牌这边,认为商标是一笔财富,无偿让我们来使用求之不得,广东使用外国商标的例子很多,可口可乐、百事可乐都是。后来,汇报给总理也没同意,结果就使用了折中的做法,在壳牌这个商标前加上中国二字变成中国壳牌,销售到海外的产品就用壳牌商标。
第四个问题是关于预销售市场。按照国际惯例,市场是对外开放的,一边建厂就一边预销售商品,展现这个商品的服务态度、销售风格,为日后大规模销售做好准备。壳牌要求在华东、华北或广东挑选一个省来做预销售,但国务院顶住不同意。我为了办成这个事情,就提出能不能在广东做预销售,中央表示广东的事情可以自己决定。于是,我建议壳牌在惠阳以东的东部地区,建立加油站销售商品。
第五个问题是关于股本金的比例。壳牌提出股本金的比例必须占投资的30%-50%,股本金越多,向银行贷款就越少,项目成功的可能性就越高,企业一开始承担贷款利息的负担就越小,企业投产后初期的亏损风险就会降低。要从自己的财政中拿出那么多钱来做股本金,中方觉得不行,中央不同意。这个问题最后谈到30%,已是壳牌的底限了,磨来磨去,中方还是接受了。中海油、招商局、广东都表示不要国家财政出钱,解除了中央领导的担心。在这个过程中,又有人向上反映我站在外商的立场说话,造成中央领导对我印象不好。后来,朱森林当省长,有一次参加全国经济会议,有中央领导讲到这个事情,说广东的匡吉同志在这个谈判中表现差,老是帮外商说话,要撤换我。朱森林开完会回来后,说要换掉我让张高丽来接手。但张高丽表示,壳牌项目一直是由匡吉负责的,而且省政府也决定这个项目由他负责到底的,别的人都不适宜接替他。后来,朱森林找我谈了这番情况。
壳牌项目拖了那么长时间,曲折复杂,但是壳牌一直有这个诚意,最终在2000年之后又恢复了这个项目。为什么壳牌项目又能起死回生呢?李鹏总理一直是支持这个项目的,只是由于发生一件他无法控制的事情,使这个项目的进程发生了变化,中途停顿下来。几年过去了,在他离任前他对中国海洋石油总公司总经理王炎说:“我下个月要去海牙进行访问,想和荷兰首相就大亚湾石化项目问题,签订一个政府间的框架协议。”他叫王炎准备一个框架协议和壳牌进行接触。中海油公司因为这个项目我从头就参与了,所以就把这个消息通知我,觉得有希望。后来王炎把框架协议做了出来,中方等于表示了主动,壳牌也从来没有放弃在中国打开市场的愿望,于是很快达成了协议,签订了框架协议。
这是个转折点,后来很快达成协议并开始建设。之后稍有调整,原来45万吨乙烯调整为80万吨。80万吨是世界级的规模,更具有国际竞争力。把石油和化工同步开工改为一次审批分期建设,一次审批就是乙烯和炼油同时由国家计委审批,分期建设就是先搞化工再搞炼油。
后来在谈判的时候,炼油改为1200万吨,暂时不上。在谈判的时候国家计委和石油部最大的顾虑是什么呢?就是当时壳牌拥有世界上仅有的几项特殊炼油技术的专利,特别是把油渣、重油裂解成汽油等产品的技术是非常先进的。我国对重油提炼的比率不过63%,而壳牌能达到90%以上,因此他有可能把世界的重油都拿来炼,而中国的重油却因为无法提炼浪费了很多。石油部和计委担心如果壳牌用这套技术在大亚湾搞炼油厂,我们国家的其他炼油厂可能都会被它击败,所以就扣住这个重油的项目迟迟不批。但是又要和壳牌搞好关系,所以才分两次,先搞化工,再搞重油。
来源:《广东改革开放决策者访谈录》,广东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