传好改革开放接力棒(上)——朱森林访谈录
发布时间:2024-04-18        作者:       

采 访 者:中共广东省委党史研究室

整 理 者:卢荻  陈宪宇  王莹

采访时间:2004年6月10—11日

采访地点:从化市温泉宾馆湖滨楼

朱森林 上海川沙人,1930年出生。1948年参加工作,同年11月在北京清华大学参加中华新民主主义青年联盟,1952年7月加入中国共产党。1949—1952年任北京市外三区第二街政府民政委员、北京市公安局外三分局派出所所长;1952—1975年先后任中共广州市委组织部干事,干部科副科长、科长、副处长,市委办公室副主任、主任,广州市军管会、革委会组织办公室综合组长,花县革委会副主任,县委常委、从化县革委会副主任,县委常委、广州市委宣传部办公室主任;1975—1981年任中共广州市越秀区委书记、革委会主任、人民武装部第一政委;1981—1983年先后任中共广州市委副秘书长兼办公厅主任、市委常委兼市委研究室主任;1983年5月后任中共广州市委副书记,兼任市委党校校长、广州经济技术开发区管委会主任;1985年8月至1991年4月先后任广州市代市长、市长、广州市委书记、广东省委常委、广州军分区党委第一书记;1991年5月后任中共广东省委副书记、代省长、省长、省政府党组书记;1996年2月至2001年2月任广东省人大常委会主任、党组书记。中共十三届中央候补委员、十四届中央委员。在主政省政府期间,大力推动改革开放深入发展,培育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,深化国企改革,加快广东的工业和基础设施建设,扩大对外开放和国际交流,实施科教兴粤战略,为广东经济社会的快速发展奠定了扎实基础。

一、广州平反冤假错案,落实各项政策

采访者:“文化大革命”结束之后,广州在拨乱反正、平反冤假错案、落实各项政策方面,做了哪些主要工作?

朱森林:因为我没有具体去管这个方面的事情,掌握的情况不是太多。

“文化大革命”期间,1967年3月军管会成立时,我在广州市军管会的革命委员会办公室工作,过了一段时间,军管会革委会重新核定人员,我就离开了办公室。又过了一段时间,我又调回来,在革委会组织办公室当秘书组长,谭启明是办公室主任。到1970年秋天,我被下放到从化县。1972年回到市革命委员会,到革委会宣传办公室当副主任。接着恢复市委,革委会承担政府方面的职能,宣传办公室改为市委宣传部,部长是黄庄平同志,我是办公室主任。两年后,1975年,我到越秀区担任区委书记,一直到1981年初,调回市委,任市委副秘书长兼办公厅主任。

1981年9月10日至16日,中共广州市第四次代表大会召开,17日至18日,四届一次全体会议召开,选举产生了中共广州市第四届常务委员会,梁灵光当选为市委第一书记,许士杰、薛焰、林西、欧初、范华为书记,杨毅为副书记,许士杰为市委常务书记。我和陈军、汤国良、宋恕忠、左铭、黄庄平为常委。选举时,上届市委有一个书记与一个常委、组织部长,被选为候补委员。选为候补委员,就不能担任书记,后来由肖明担任秘书长,我虽是常委,还是副秘书长,把研究室从办公厅分出来,由我兼研究室主任。当时市里新选了几个人为常委候选人,除了我之外,还有公安局长宋恕忠、轻工局党委书记张金铎(后担任市纪委书记)和番禺县委书记苗栓柱。

1983年5月,广州市领导班子调整,梁灵光同志调到省里工作。当时有一个很难办的事情,即梁灵光不在,谁主持工作。薛焰、许士杰都是省委常委,但薛焰排名排在常务书记许士杰前面。不久,中央组织部派人下来考察,调整市委领导班子,确定许士杰担任市委书记,叶选平担任市委副书记、市长。梁灵光与薛焰一起到省里。

许士杰、叶选平与我(市委副书记)等一起组成市委领导班子。新进了一些年轻人,如李善培(从市公路局副局长、局长,到任市委常委)、王宗春(从市委办公厅副主任,到任市委副书记)、吴晓峰(从市委组织部处长、副部长、部长,到任市委常委)。

我由越秀区委书记到市委常委再到市委副书记,在这段历史过程中,我没有分管广州落实政策、平反冤假错案的事情,但对区里还是有一定的了解的,对一些老同志在“文化大革命”中被关押、被审查也有一些了解。

1969年,林彪死党黄永胜等一伙在粤北韶关九里亭成立了101、102、103三个专案队,101队专管中共中央中南局被审查的干部,102队专管广东省被审查的干部,103队专管广州市被审查的干部。广州市革委会将原广州市局处级以上领导干部共86人,有的是因历史问题,有的是因“文化大革命”中的问题,于这年10月、12月分三批押送到103队劳动、审查,实际上是监禁迫害。林彪集团被粉碎之后,这些干部才陆续被“审查完毕”,安排了工作。杨应彬同志的夫人郑黎亚、公安局副局长陈超等得到安排。“文化大革命”中受冲击,后来得到安排的有罗培元同志,他是广州市最早表示支持造反派冲击市委的,后来审查造反派头头,罗做过检讨,后当副市长。此外,还有薄怀奇等同志得到安排。

广州在落实政策方面还是不错的,没有什么案子纠缠不清。抗日战争时期,郑黎亚、杨应彬同志等在国民党第四战区(司令长官为张发奎)建立中共地下特别支部案,市委整风时,郑黎亚已经“解放”出来。

林彪、江青等人在“文化大革命”中制造了大批冤假错案,其中一个大案就是所谓“61人叛徒集团”案,市委第一书记王德是被审查人员之一,这是“中央文革小组”处理的,不是广州处理的。“四清”运动时,市委第一书记王德抓南洋电器厂,兼任队长,我当副队长与支部书记。“文化大革命”开始没多久,王德就被打成大叛徒、反革命分子、修正主义分子。我也受到批判。后来中央发了保卫“四清”成果的文件,我才得以解脱。

我认为广州落实政策比较好,花了不少工夫,如右派摘帽问题、老干部政策落实问题、侨房问题等都解决得不错。

采访者:“六六·九”事件是怎么回事?

朱森林:可能是1966年秋天红卫兵把老干部和所谓的牛鬼蛇神赶出广州市区,赶到农村去的事情。

1969年10月林彪作出“关于加强战备,防止敌人突然袭击的紧急指示”,要求全军进入紧急战备状态。10月8日,黄永胜等以“林副主席第一号令”正式下达这个“紧急指示”,引起了各方面的极大震动。广州也搞战备疏散,疏散了一批干部。我亦受到一些牵连。我太太郭焕之的父亲新中国成立在华北局社会部天津情报站工作,被认为是军统特务,就把郭焕之关进牛棚。我从市军管会革委会办公室副主任位置调出来,多少是受到了这件事的牵连。

二、1978年广州整风

采访者:1978年夏秋之间,广东全省开展整风。广州有些人在整风中对焦林义、梁湘同志意见比较多,您对此有何看法?

朱森林:1978年广州整风,我作为区委书记,也参加了一些会议。依我看,有些人上纲过高,尤其是对焦、梁两人,说他们在广州担任领导职务的时间长了,形成了宗派。因此,对焦、梁重用的人,都要打问号。对焦、梁问题,历史自有评说,但一些经过“文化大革命”后期才“解放”的干部对“文化大革命”中工作的干部意见较多,这是可以理解的。

我对广州整风的看法是,广东省委派省委书记吴南生同志主持广州整风工作,下结论比较客观,没有过火、过头的说法。但在整风过程中,有些人有一种情绪、一种气氛,即敢于对焦、梁提意见的人,好像比较正确,不太敢提意见或者意见提得比较平和的人,好像对焦、梁撕不开情面,没有说包庇,但对他们也有看法。1979年12月焦林义同志从广州调到湖南担任省委书记,一些人去送行,我也去了。这是正常调动,后来听说有人还查问有什么人去送行,为什么送行?好像去送行的人与焦林义关系特殊,感情很深。究竟是谁派人去查送行有关人员呢?我想不会是省委和省委第二书记习仲勋同志的指示,可能是下面帮倒忙的人,他们不了解历史问题。1978年秋,广州市以价格为突破口,放开部分蔬菜价格,菜价上涨,有些市民有意见。省革命委员会副主任黄静波刚调到广东工作不久,对情况还不是十分了解,他对广州市委提出批评,说习仲勋同志刚来,市里就想给领导抹黑。所以就出现部分蔬菜价格刚放开不久,又马上收回的情况。

我认为,在整风过程中,开展党内批评与自我批评是好的,但广州整风使人感觉是压力大,上纲高,有些过火。对焦林义同志的处理,我听了吴南生同志的总结讲话,对焦、梁评价较好,没有出现特别过火现象。一些人戴着有色眼镜,把焦、梁主持广州工作的问题看得过重。当然,焦、梁在工作中也难免会存在一些问题。

三、广州的经济体制改革

采访者:广州市经济体制改革以放开市场和物价为突破口,取得明显的效果。当时决策过程是怎样形成的?在实施过程中曾遇到哪些阻力?

朱森林:广州价格改革有个过程,有一些是前任搞的,从梁灵光到许士杰、叶选平,后来才是我。梁灵光一到广州,就知道广州供应匮乏,“四季如春没菜吃,鱼米之乡没鱼吃”,怎么得了?所以很自然就想从供应问题上做文章。当时有一件事对习仲勋同志刺激很大,市民把兑不了的鱼票(五毛钱)寄到他那里,仲勋同志很有体会,就从副食品、蔬菜开始放开价格,蔬菜价格放开牵连到其他价格。所谓价格放开就是要利用价格杠杆调节农副产品价格,解决物资供应不足的问题,当时广州虽没有把它放在很高的价值规律的认识上,但实际的操作是按价值规律来办的。当时蔬菜是统购统销,每亩种多少,多少上市,完不成任务受处罚。农民为了完成任务,当时拼命增产,讲数量不讲质量。如空心菜只有三分之一能吃,“可食率”成为当时的专有名词。

价格放开,与群众关系非常密切。我在从化县任革委会副主任时,对此深有体会。广州当时过年要求供应每户一只鸡。各级供销社要保证负责把鸡收上来,上交到市里,然后供应市民。为完成任务,我与供销社人员一起拿着秤、鸡笼,跑到农户家去收购。因为收购价低,农民不愿卖,卖也是卖瘦鸡。两者关系紧张,闹得“鸡飞狗走”。

价格改革是逐步推进的,当时还没有上升到理论上,广东经济学家卓炯当时特别提倡价值规律。我们在操作时注重实际,慢慢形成一套办法,这办法在广东是最早的。广东改革不是先从农村改革开始而是先从城市价格放开开始的,1978年芳村最先放开河鲜、蔬菜、塘鱼价格,此时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正召开,这是广东最早的改革。1981—1983年,全市蔬菜、塘鱼、水果等价格陆续放开。到放开猪肉价格时,政府采用补贴方式,把市民因价格上涨造成的损失补回一些。

为什么说广东是价格放开最早的省份呢?国务院领导在广州流花宾馆主持召开会议,出席会议的有李鹏副总理和全国各地的代表。广州市在会上介绍价格改革情况,当谈到放开蔬菜价格时,李鹏说这个方法在广州看来是成功的,但要在全国推广很难。我在会上有个汇报材料,提出不是所有品种都放开,先是塘鱼价格放开,接着放开部分蔬菜价格。1984年11月,广州蔬菜价格全面放开,价格上浮,加上冷空气南下,菜价上涨较大。市民情绪波动,反映强烈。有人说怪话:“形势大好,白菜三毛。”(原来5分钱一斤)有些人甚至写信告到中央,震动中南海。我听许士杰讲,胡耀邦和国务院主要负责人曾亲自打电话来广东询问情况。但长痛不如短痛,广东和广州不顾“阵痛”,顶着来自各方面的压力,成功实现了价格“闯关”。经过一段时间放开价格之后,价值规律发挥了杠杆作用,调动了农民的生产积极性,农副产品普遍增多,价格逐步回落,并日趋稳定。不仅农民增加了收入,市民也得到实惠。广州价格改革取得了明显成效,在全国反响很大。

采访者:这一阶段以市场为取向,进行价格改革,您主要抓了哪些工作?

朱森林:1983年后,我分工管经济工作部、统战、宣传、工青妇,兼了一段市委党校校长。1984年下半年,兼广州经济技术开发区管委会主任。

经济工作部也是从思想工作、干部管理方面进行管理。具体经济工作由叶选平负责,我主要管开发区。

刚才讲的关于蔬菜价格改革,农民有自主权等方面,我带市委研究室一些人到芳村作了调查,认为应该给农民种植自主权,否则农民就不能发挥生产积极性。调查后,我向许士杰同志汇报过。后来,市委在这方面特别是生产自主权方面让农民放开经营。主要是三放开:放开任务,放开价格,放开流通渠道。

采访者:在决策过程中曾经遇到什么阻力与分歧?

朱森林:刚搞价格改革时,由于物价上涨,部分市民难免会有反应,中央也关注此事。我们领导班子里面没什么问题,思想也比较一致,就是要改善群众生活,一心一意搞好经济。

四、广州经济技术开发区的创办

采访者:您是广州经济技术开发区主要创办者,请您谈谈当年的创办过程,曾遇到哪些主要困难?如何解决?

朱森林:1984年5月,广州市领导班子进行调整。同年4月,我开始接手筹办开发区,直至1985年5月任代市长为止。但在我担任市长、市委书记时,一直都关心和支持开发区的建设。

1984年,国务院作出兴办新的经济技术开发区的决策。我向市委书记许士杰同志表示想管经济。许士杰说:“既然你喜欢搞,那你就去筹备开发区吧!”这样,许士杰就派我组织一班人马去筹备。1984年4月26日,广州经济技术开发区筹备小组成立,由我兼任组长,副市长石安海兼任副组长,缪恩禄任副组长,对开发区的选址、总体规划、近期计划、引进项目选择以及机构组建等,制定了工作方案。6月19日,市委、市政府批准成立开发区管理委员会,陆续抽调干部,实施兴建开发区各项计划。

省委第一书记任仲夷同志很关注开发区的创办。关于选址,是仲夷、士杰同志和我等人到现场考察后确定的。梁灵光同志由于忙于其他事情没有去。我们决定开发区选在黄埔区横滘河南边的一块三角地,界限明确,像特区那样便于管理,面积又不突破10平方公里,十分理想。

经省、市领导和经济、金融管理、规划、建筑、工程技术等方面的专家反复比较和论证,确定开发区选在黄埔区东缘、珠江和东江干流交汇处。6月8日,国务委员谷牧在任仲夷和我的陪同下,视察了广州开发区的选址黄埔区东缘,听取了制订《广州开发区规划大纲》(草案)的情况汇报。6月9日,谷牧在广州珠岛宾馆听取广州、湛江两市负责人汇报时发表了讲话。他强调指出,广州经济技术开发区不能再搞一般的引进加工业,而要搞技术密集型、知识密集型的工业,“广州经济技术开发区的地点,选得还可以,不过不要急于求成,全面铺开,要一小块一小块地搞”。

7月23日,广东省政府组织有关部门的负责人60多人到黄埔东缘现场勘察,审议了规划大纲。8月,经省委、省政府批准,《广州开发区规划大纲》作为广州市总体规划的一个组成部分,上报国务院审批。12月5日,国务院批复广东省人民政府《关于做好广州市对外开放工作的报告》,同意广州市在抓好老企业技术改造的同时,有计划、有步骤地兴办经济技术开发区,位置定于黄埔区东缘、珠江和东江干流交汇处,总面积为9.6平方公里,首期开发夏港两侧,面积2.6平方公里。

开发区地理位置优越,离广州市中心32公里,南与番禺莲花山隔江相望,西与五山、石牌高教科技区相邻,东南毗邻港澳,水路直达香港为88海里,东面距深圳114公里,与珠海相距150公里。这里地势平坦、开阔,有大片土地可供开发利用。这里水陆交通便利,拥有铁路、公路、海运、空运等多种交通条件。黄埔发电厂就在附近,东邻有东江新塘水厂,可提供充足的生活、生产用水,南端的黄埔港和新港是我国重要的出口港之一。开发区有着良好的投资环境和市场条件。

广州经济技术开发区的兴办宗旨和建设目标是:从广州市经济结构的特点和优势出发,引进国外资金、引进先进技术、引进现代化的管理方法和引进专业技术人才,开发新技术、新产品,为全市乃至全省和内地企业的技术进步服务。开发区的建设项目强调技术的先进性和现代化水平,其目标是要建设一个现代化的花园式的科技、生产、经营相结合的新技术工业城区,成为广州引进、消化、推广和开发新技术的基地。

开发区按照不同的功能,划分为南围综合区、港前工业区、东基工业区、西基工业区、北围工业区和云埔(东)区等六个小区。

为加快开发区的建设速度,国家和省、市有关部门陆续在开发区内设置派出机构,为国内外的投资者提供业务上的方便。银行、海关、边防检查、商品检验以及工商登记、税务等在区内设立办事机构,开展业务。根据国家有关扩大自主权的规定,开发区给予前来投资、合作和进行贸易活动的国内外人士、企业提供一系列的优惠待遇。开发区管理委员会根据市政府的授权,参照经济特区的规定,审批外资引进项目,为投资者提供方便、快捷的服务,并按照有关条例、法规保证投资者的合法权益。

开发区在立法、法规方面也做了许多工作。在省、市有关部门的支持帮助下,先后拟订出开发区暂行条例以及技术引进、土地管理、工商税收、企业劳动工资管理、企业登记管理等七个规章草案,上报市人大或市政府审批后颁布施行。

1984年1月,中国改革开放的总设计师邓小平到广东等地视察。他肯定了广东的建设成就,肯定了试办特区的路子是对的。邓小平回到北京以后,同中共中央、国务院一些领导人座谈,讨论进一步办好特区和进一步开放沿海港口城市的问题。他指出:“我们建立特区,实行开放政策,有个指导思想要明确,就是不是收,而是放。”并提出:“除现在的特区之外,可以考虑再开放几个港口城市……这些地方不叫特区,但可以实行特区的某些政策。”邓小平的倡议,得到在座的党和国家领导人的一致赞同,认为这是中国继续实行对外开放政策的一个重要战略措施。

根据邓小平的倡议,中央书记处和国务院于3月26日至4月6日在北京召开了沿海部分城市座谈会。会议确定进一步开放天津、上海、广州等14个沿海港口城市,在扩大地方权限和给予外商投资者若干优惠方面,实行一系列放宽的政策和措施,改革现行的管理制度,以增强对外经济活动的活力。并允许有些城市可以划定一个有明确地域界限的区域,兴办新的经济技术开发区,引进国外的先进技术,集中举办中外合资、合作、外商独资企业和科研机构,使之成为发展中国对外技术合作的“窗口”和基地。这是加快对外开放步伐的又一战略决策。

广州被列为沿海开放城市,不仅可促进广州自身经济的迅速发展,而且可将起到全省中心城市和带动整个华南地区经济腾飞的作用。市委认为这是一次难得的发展机遇,因此给予高度的重视,进一步扶持开发区的发展。

1984年12月28日,广州经济技术开发区举行了隆重的奠基典礼。广东省、广州市、广州部队的负责人以及中外来宾3000多人出席了奠基典礼,正式揭开了广州经济技术开发区的建设序幕。

采访者:我们曾看到一些材料,说您拎着几个公章,带着几个人,就到黄埔开发区白手兴家。

朱森林:这是文学家的写法。去开发区时,确实有这么一个形象说法。当时没有办公地,我要求市总工会把坐落在此的海员俱乐部让给我们使用。办开发区遇到的第一个问题是任务与权力,赋予什么政策,启动资金的来源,具体的规范、实施。开发区基本上是参照经济特区的模式,有较大的自主权,即相当于市一级的管理权。正局级干部市里批,副局级干部开发区管委会批,政策相当于特区的政策。梁灵光省长很重视,省政府专门拨款3000万元,作开发资金,不能作其他用途。后来凡是搞开发区的人到广州开会,都很羡慕,说省政府是按特区政策。接着是规划用地,那里是一片蕉林,与农民协商,以每亩2万元征收,从市里调了一批干部,解决了许多方面的问题。

由于土地是冲积地,软土层很厚,只好用抽沙填土方式解决。开发区的做法是:在起点、布局上以高新技术为主。有的不是高新技术项目,但只要能积累资金的项目也上。从这点来看,实事求是。

搞“依托工程”,所需人才、技术,通过市里解决,强调市里各个局、公司引进项目时,把重点放在开发区,要求每个工业局都在开发区布一两个项目。开发区搞得最好的项目是宝洁公司等,曾经一年交税10亿元。后来搞易拉罐、可口可乐、钢隔板、厨具等,当时技术含量高的是制造人工心脏瓣膜的工程。现在开发区还创办了一个“留学生创业园”。

创办开发区,一是从实际出发,二是依托“母城”。至于规划道路等基础设施方面做得都很好。当时开发区9.6平方公里,大连、天津开发区60平方公里,苏州更大。现在广州开发区也扩大到黄埔罗岗、增城永和,有100多平方公里。

总的来说,广州经济技术开发区发展是顺利的。14个沿海开放城市开发区交流经验时,认为“广(州)大(连)上(海)青(岛)天(津)”开发区做得较好。2003年广州经济技术开发区GDP 400多亿元,财政收入80亿元。2004年增长幅度更大。

五、调整产业结构,进行技术改造

采访者:20世纪80年代广州市在调整产业结构,进行技术改造,促进“广货”更新换代方面,有哪些突破性的进展?

朱森林:我直接抓的是广州国有企业改革,企业承包责任制,激活企业活力。几个大厂逐个开会落实,如广州钢铁厂、广州重型机器厂、广州纸厂等,我亲自带队组织工业管理部门、财税部门去落实经营承包责任制,特别是广钢,引进粤海资金,享受中外合资企业的待遇,使企业活起来。这几个厂后来发展很快。关于结构调整,如何把广州轻工业企业优势发挥出来是关键。具体来讲有“三大件”:手表厂引进瑞士技术,自行车是“五羊”,缝纫机是“华南”,作为当时的“三大件”有一定的优势。

纺织方面,除了第一棉纺织厂是老厂,第二棉纺织厂是新厂,江泽民总书记到广州参观时专门到二棉参观。广州纺织业,特别是针织业在全国领先。我们特别关注珠江钢琴厂的发展,鼓励他们把这个“独生子”发展好,现在已经成为全国最大的钢琴企业。一度成为广州旗帜的是广州味精厂,该厂落实岗位责任制,加强企业内部管理,降低企业成本,是当时广为宣传的一个突出典型。广州白云山制药厂也很好,国务院主要负责人和许士杰同志都到厂参观过,白云山制药厂一度成为农工商企业旗帜。

新的珠江啤酒厂搞得很好。我在任期内开始建厂,投产时我参加,现在产量规模很大,达60万吨。投产时15万吨。北有青(岛)啤,南有珠(江)啤。珠啤在全国影响很大。

结构上:轻工业做大做强,发挥原有的优势;重工业也摆到一定的位置,老的进一步改造,新的打基础。政府当时重视广州钢铁厂改造,给予一定的政策,提高普通钢材(罗纹钢)的质量,后来建了无缝钢管,对建筑材料业做了一定的贡献。在开发区筹建钢薄板厂(现在已经建成)。

另一个是广州石油化工总厂的扩大规模和上乙烯工程。广州最早提出上乙烯,茂名也提出上。当时我们提出依托原来的广石化上乙烯,国务院也表示同意。上了以后,以广石化为依托,广州与中石化联合投资。后来常务副市长雷宇到北京,提出石化由广州办,广州乙烯变成自己投资,因为融资困难,建设周期长,加上市场不太景气,这样乙烯一投产就出现亏损。

汽车工业。广州引进法国标致汽车。标致存在先天不足、后天失调的情况。先天:中央兴办三大、三小汽车。广州是三小之一,原是搞农用车,带拖斗,国产化拖延,发动机过时。在经营思想上,标致公司要求省政府下命令,全省所有出租车都用标致车,这办不到。因为市场经济,要讲竞争,它没办法就退出。到后来,黄华华、林树森找到日本本田汽车公司,这是因为开始搞本田摩托车,后来省里准备把摩托车放在佛山。我当时在市里主持工作,认为自行车不行,摩托车一定要上,一定要争口气把它办成功,由于有了五羊摩托车的成功,在黄华华、林树森同志的进一步促进下,广州与本田公司合作生产汽车成功。本田提供最新技术、设备,在广州投资建厂。目前本田在海外最好的是广州本田。

话又说回来,广东曾有人宣称取消把汽车工业作支柱产业,我劝广州的同志不要动摇,汽车工业不能放弃。标致作为一个失败的典型,但也是广州的一个起点,这为后来的成功积累了经验教训。

广州从叶选平同志决策到我继续,把花都的珠江水泥厂作为建筑业的一大项目(120万吨水泥厂)搞了起来。原来广东高标号的水泥厂除了西村水泥厂外产量都不大,不适应发展需要,省里在云浮建60万吨水泥厂,广州下决心搞大型水泥厂,这个路子是对的。

发展轻工业没有重工业做基础不行,轻工业生产里速食面生产线在全国领先,开始是引进生产线,后来广州仿制了生产线,做得也可以。

六、如何评价80年代广州经济发展速度

采访者:20世纪80年代广州经济发展速度曾一度低于珠江三角洲其他地区,原因何在?广州市采取了哪些对策?

朱森林:这是较难回答的一个问题。“六五”、“七五”期间,从统计数字来看,广州落后于珠三角。“六五”期间,广东GDP年平均增长15%以上,广州增长13.68%;“七五”期间,广东GDP年平均增长12.3%,广州增长10.83%。对这个问题从两个方面来看:一是从横向来看,广州与全国其他大城市相比。二是从纵向来看,广州和省相比。

从横向看,广州与全国十大城市相比,大城市之间有许多相似之处。1980年,广州经济实力综合指数在全国十大城市中排第6,居中下水平。1992年,广州综合实力跃居第3位,仅次于北京、上海,超过了天津,人均国民生产总值第一。

我从1987年下半年到1988年,提出了一个口号,内部做工作,对外不宣传:“超天津”。当时市委常委召开扩大会议时,发了有关天津的一些材料,提出超天津,超过直辖市。经过几年努力,1992年超过天津。

横向之间有许多可比处,这样比较有说服力,因为体制、机制和财政负担等方面有许多相同之处。

从纵向方面来看,广州与珠三角相比,广州发展的数据落后于珠三角。珠三角人缘地缘具有很大优势。广州在发展速度上落后于珠三角,落后于全省,原因有以下几点:

其一是受计划经济的影响,改革难度比较大。

广州国有企业数量多、比重大,改革难度也比较大。因受计划经济的影响,各大城市都有相同之处。

其二是财政负担重。在投入上资金紧张,这是老问题,大城市的通病。广州财政收入2/3上交,1/3留下。财力用于扩大投资规模等方面受到限制。以1980年为例,全市财政收入15.53亿元,是新中国成立以来收入最多的,上交10亿元,留下才5亿多元。到1990年,上交60%。从90年代起,市财政可支配收入减少6亿多元,连续出现财政赤字,老城市负担比较重,而且还要上交省,支持其他地方。当年全国搞计划单列市时,广州提出财政上搞单列,但省里没有同意。全国单列市财政都单列,唯独广州不是单列。

其三是城市建设中基础设施欠账多,影响城市发展。电、气、学校、医院、居民生活等制约经济发展的因素很多,城市气化率不到7%,电力供应开三停四,开四停三,电力严重不足。

其四是在信贷资金管理上不灵活,管得较死。

省内连续几年都是贷款大于存款,特别是珠三角,而广州正相反。一方面管得死,另一方面思想不解放。对广州的评价是“守法”。报纸专门登载15个城市交流信贷经验,广州是个“守法户”。珠三角地区的领导则采取“既不当守法户,也不当违法户”,打“擦边球”。“六五”“七五”期间,广州在利用外资上落后于珠江三角洲。珠三角利用外资,搞“负债经营”,加快了经济的发展,但是也留下了后遗症,不良信贷资金多。信贷资金要形成“借用还机制”,不良资产多,是一个大问题。

另外,1989年政治风波多少影响了广州,虽然影响不太严重,但还是有,广州作为省会城市,受冲击比珠三角城市大。相比之下,珠三角发展有以下优势:计划经济影响小,思想解放程度高,对外开放程度高,经济结构灵活性、机动性比广州强,珠三角用“三来一补”形式引进外资,负债经营规模大。1990年贷款1265.7亿元,多于存款600多亿元。

地缘方面,珠三角周边土地广阔,使用率高,成本低,地区优势明显。广州因为包袱重,离退休人员多,而乡镇不存在这些问题。

对于广州发展速度落后于珠三角,广州采取了以下措施:一是强调“敢”字当头,水路不通走陆路,陆路不通走山路。二是对广州再认识,通过全市干部大讨论,认识广州的特点、优势,制订经济、文化、科技发展战略,这是对广州再认识的产物,对广州发展起了导向作用。三是学习珠三角,如利用外资的八个方法,合厂合资,厂房租赁,易地改造,一步到位。

七、发挥广东优势,加强粤港澳合作

采访者:您在主政穗府、粤府期间,在发挥广东优势,加强粤港澳合作方面做了哪些工作?

朱森林:早期对与港澳合作,广州市梁湘等曾提出“倚靠港澳,发展广东”。后来,省里在以下几个方面合作:

重点项目的合作,包括基础设施、服务业、第三产业、金融业。1994年组织“建立广东发展新优势”研讨会时,提出“建立广东发展新优势”。更深背景的是,小平南方视察以后,提出浦东开发,广东就有一种担心中央把重点北移,冷落自己的失落感,认识到广东的地位在减弱。随着国内经济体制改革由局部实验转向总体推进,随着开放重心的转移、开放格局的转变和政策优势、体制优势的弱化,广东面临着前所未有的挑战和考验。广东如何增创辉煌,如何在第二次创业中“更上一层楼”?成为省委和省政府面对的一个严峻课题。在这种情况下,我们提出,广东不能停留在原有的基础上,要创造新优势,要有新发展。

我在1994年10月向江泽民同志汇报过以上情况。之后,江泽民同志在深圳考察时提出“增创新优势,更上一层楼”。江泽民同志虽然是在深圳讲的,但也是针对广东全省的,于是我们就举起了这面旗帜。

早在1994年3月,在北京,我和谢非同志谈过这个提法。后在省府全体会议上,我提出建立发展新优势。9月,专门开过一次“建立广东发展新优势”的研讨会,发言的内容印了专集。增创新优势特别强调除发挥体制优势外,还要发挥区域优势,澳港合作是广东经济发展的一个重要方面。资金的融通来源主要是香港。广州外资80%来源于香港,商品出口大多到香港,经香港转口到欧美。总之,广东经济发展,从资金、技术、销售渠道等方面需要与香港合作。

广东利用外资发展很快,1991年实际利用外资20亿美元,1992年达到48亿美元,1993年达96亿美元,1994年超过100亿美元。

利用外资,主要用于建设重点项目以及发展加工贸易,兴办合资、合作、独资企业。这几个措施使我们吸引外资的工作进入了飞速发展时期。重点项目如电力:大亚湾核电站1号机组、2号机组的投入运行,沙角B厂在我上任时刚开始建设,在我任期内建成投产,沙角C厂投产运行,与核电配套的从化吕田抽水蓄能电站一期工程建成投产,二期工程动工兴建,珠江电厂二期工程建设进展顺利,深圳妈湾电厂建成投入使用,深圳盐田港的建设与李嘉诚合作,广深高速公路融资在“六四”风波发生后,一度受到影响,后来融资10亿美元,加快建设,这对密切粤港联系起了重要作用,也是建成后效益最好的一条高速公路。虎门大桥的建成通车,沟通了珠江两岸。各个市、县也兴建了许多基础设施。

加工贸易出口比例占70%-80%,比合资企业还大。

这一时期有一个目标,主要围绕20年赶上亚洲“四小龙”作规划:2010年人均2万元,GDP达16000亿元。为实现这一目标,需要多少投入?需要多少资金?利用外资的工作量很大。当时强调利用两个市场、两个资金,利用国际商业贷款如亚洲银行、世界银行的贷款,利用外资直接投资。

为什么能吸引那么多外资?除了前些年的基础以及一些外资企业在广东成功运作外,我们采取“走出去,引进来”的策略,举办招商会,把我们的项目介绍给外商,吸引他们来投资。最成功的是1993年在德国汉堡,西门子总裁说:“我们无论如何要在你们广州地铁中占一席之地。”虽然西门子的报价比法国高很多,这时正赶上法国卖飞机给台湾地区,广州与法国的合作中断,给德国制造了一个机会。

与港澳联系合作方面除加工贸易、基础设施外,还有金融方面。我们把外资银行吸引进来,凡是到广州开分行的,开业时我都参加,表示对外资银行到广州发展的欢迎。

旅游业方面,除原有的香港游外,还大力开辟其他线路。我们还组织了许多到香港、澳门的旅客到广东,后来进行了签证改革,向国家建议实行从香港到广东72小时不用签证,划定游客活动的范围,当时划定的范围比较窄,现在比较自由,这也是与香港合作的一个方面。


(未完待续)

来源:《广东改革开放口述史》,中共党史出版社2019年版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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